在網路上看到有家長分享，說他的孩子在學校被老師罰站。追問原因，孩子覺得是老師針對他。而回想起來，事發是某次老師當著全班的面指責他，他一瞬間覺得尷尬，不知道如何面對周遭射來的目光，只好用笑容和揮手來掩飾。不料老師因此更憤怒了，又把他罵得更慘。
後來老師便常常找他麻煩，指出他哪裡不好，他只好一直說「我很棒」，以此來告訴自己：我並沒有那麼糟糕。但老師似乎覺得「我很棒」這類回應是更大的挑釁，慢慢的，孩子變成了一個愛頂嘴的人。
詳細內容我沒有再回去對照，這個故事的細節對我來說也沒那麼重要。這個故事對我來說，就只是一個到處在發生、普通到不行的故事。
老師的一句話，會毀了一個人一生
我想再說另一個故事，可能年代有點久遠，但有著類似的脈絡。
有一個孩子家裡是撿破爛的，在那個艱困的年代，他們一家很努力的生活著。後來孩子上小學，在五年級的時候，有一次因為繳不起營養午餐費，老師就叫他站到講台上。老師指著他，問全班同學說：「這個人不交營養午餐費，大家說應該不應該？」
班上同學異口同聲的說：「不應該～」他在教室外面站了很久，身上背負著不繳營養午餐費的枷鎖，走過的人會看看他，他不確定那些眼神稱不稱得上是不屑。也許只是好奇：怎麼有人一催再催，還是不繳錢呢？
可他一直不知道他錯在哪裡，他很想知道，家裡窮到底為什麼錯了？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也許一個下午、也許好幾年，等他再次回過神來，他突然發現世界好冷漠。靠誰都沒有用，只能靠自己的雙手、靠自己的拳頭。很多年以後，他靠著逞兇鬥狠，一路當到台灣某幫派的組長。開名車、上酒家，口袋裡是數不完的鈔票。他講兄弟義氣，不讓自己人被欺負。而後來，在某天夜裡他率眾鬥毆，把人打到腦死，因而流亡海外。
這些故事是我聽此人親口說的，那時他剛假釋出來，聊著聊著，竟自顧自說起小時候的事。「老師的一句話，一個動作，會毀了一個人的一生，是吧？」他看著我，說出了這幾句話。
每說學生一句，他就回一次「我最棒了」
我知道老師被孩子騙的感覺很糟糕，但如果有餘力，很希望每一個面對說謊孩子的大人，去想一想那些謊言的背後，會不會有不敢說出口的願望？
「可不可以告訴我，我其實沒有那麼糟糕。」有幾年，我發現班上有些孩子很習慣「自誇」。大多時候那些自誇沒有固定脈絡，有時候你說他一句，他就回一句，說自己很棒、自己最棒。指出他的錯字，他說自己很棒；指出他可以修改的地方，他也說自己很棒。
每一個要求修正的指令，他都會接一句「我最棒了」。有一次我再也忍不住，跟孩子說：「你很棒，我一直都覺得你很棒，真的。」那個孩子突然有點反應不過來，還是繼續順著我的話說，「對呀，我最棒了」。我就笑著跟他說，我們都知道啊，你一直都很聰明、很優秀，你自己要記得。
後來發生什麼我也忘了，只知道課堂上那些莫名出現的「我最棒了」，慢慢減少了。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更有自信的眼神。我不想去揣測他在我課堂之外、學校或家中，到底經歷過什麼？我只知道當他不停誇著自己，看起來不像是自信，而是他能守住的最後一點尊嚴。
小小的堡壘，外面會不會已經烽火連天了呢？我最棒了，拜託誰可以告訴我，我最棒了。
老師說我不用功、功課爛，考第一名後他卻說我自大
小時候我也躲在一樣的堡壘。
那些年每到學校，就要面對老師的羞辱跟責罵，可能是在全班面前，在你的朋友、喜歡的人、不想在他面前丟臉的人，甚至是家長面前。當我感到無地自容的時候，會假裝我不在乎。
看到「我不在乎」的嘴臉，老師會更加張牙舞爪。這些設定好像從一開始就錯了，那些根植在我身上的防衛機制，不知道為什麼跟面前的大人有著絕對的矛盾，我們的防守，只會引來更巨大的憤怒。
然後大軍會拆毀我們最後的堡壘，躲在裡面的我們一無所有。說堡壘好像有點太夢幻了，可能更像侏羅紀公園第一集裡面的場景：暴龍追著人、人躲進廁所、廁所被暴龍無情拆毀、人被一口吃掉半截。
又血腥又荒謬，還帶著幾分讓人想笑的色彩。小時候同學都會跟著老師的責罵，一起對著被責罵的對象笑。孩子的笑聲很天真，你幾乎要相信他沒有惡意，沒有惡意、沒有故意孤立我、貶低我，我彷彿從來都是那麼糟糕。
然後我只能武裝，變得更多刺。老師說我是一個「驕傲自大、剛愎自用、目中無人」的人，但在一開始，老師說我不用功、功課一定很爛，後來我考第一名後，老師就改口說我自大、自以為。
一定要記得告訴孩子，他們是很好的人
我當上老師之後，一直告訴自己，一定要記得告訴每個孩子他們是很好的人。每跟一個孩子說一次，就好像把溺斃在童年的自己，稍稍救上來一點。我不確定這是不是自我救贖，但我希望能多少阻止這件事繼續發生。
每次有家長來找我，說他的孩子哪裡不好、哪裡有問題。我都跟他說，請看看自己的孩子，他已經很努力了。如果可以，沒有人願意當一個不乖、不優秀的孩子。
與其問我到底要讀什麼書、施行什麼教育，才可以讓孩子變得更好，不如回去好好看看孩子，問問自己：是不是一直沒看見孩子的好。
教育不是指正而已，是欣賞、是包容、是愛。很多時候千言萬語，抵不過一句真心的：對，你最棒了，你真的很棒。
＊本文獲「地表最強國文課沒有之一」授權轉載，原文
責任編輯：倪旻勤
核稿編輯：陳瑋鴻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