▍作者簡介:柳繪雨,受台灣電影新浪潮啟蒙,曾在電影圈門口徘徊,後走入廣播界,於多家電台任職,也入圍過廣播金鐘獎。現致力將影像、音樂、風景化為文字,亦從事動物溝通師工作。

電影《人生海海》年代橫跨百年,故事跨越三代,從年幼的劉阿全跟隨叔叔飄洋過海,帶著唐人的香囊來到馬來亞謀生,經歷生死的險惡,在叔叔命在旦夕最危急的時刻被榴槤砸中,認定是拿督公顯靈,情願拋下許過的誓言「不做番」,只求相依為命的叔叔能活下來。

差點在船上夭折的阿全與叔叔。(來源:台北金馬影展)

身為福建人的他,在家鄉拜的是土地公,人在異鄉只能求助當地的拿督公(編按:東南亞的民間信仰神祇)。有一幕是飢腸轆轆的阿全想吃榴槤卻被叔叔喝斥,因為早期下南洋的人覺得吃當地食物靈魂會不純、變成番人,不管是信仰還是飲食,一旦有所連結就回不去了。

劇情並沒有交代叔叔是否如他所願存活,但顯然沒有再返回故鄉,所以有了後代劉榴槤,以及第三代的劉德耀。

時序跳回現代,業務員劉德耀向客戶推銷移民規劃,他充滿專業、自信的闡述「移民不是移居,三代都能享有」等福利,卻在客戶閒談得知他是馬來西亞人時,一句「裝台灣人裝得真像」,讓他眼底盡失光彩,得由喝水掩飾內心的狼狽不堪。

接著兩位台灣友人帶阿耀體驗捐血時,又因來自高風險國家被拒,「東南亞的血就比較髒」阿耀忍不住的嘲諷,除了堆疊了諷刺感,也從中揭示就算他已來台十多年、即使有身分證,也無法得到身分認同。

劇情就從劉榴槤為了在獨立日前掛上國旗卻不慎墜樓身亡、阿耀接到妹妹水雲報喪電話,然後回到馬來西亞奔喪開始。

阿耀從小就飽受父親跑路、被討債之苦。那種不知哪一天就要自己一人帶著弟妹討生活的恐懼,讓他對爸爸充滿矛盾與糾葛。於是他遠走他鄉,讓水雲承接下照顧爸爸的責任。

在治喪期間,宗教局來人表示劉榴槤已加入回教,喪禮不得採用道教儀式、必須入他們的墓園,故事就此展開荒謬情節。劉榴槤的遺體被運走,水雲則聽從道士安排了假替身,兩兄弟潛入墓園掘墓扛走父親大體,卻又在墓園管理員的追逐間滾落山坡。

最後阿財放棄尋找,因為他相信爸爸如果有心躲起來,就不會讓他們找到。那是已被阿耀忘記,他在小時候曾對弟弟說過的話。

他只記得,小時候在某次協助爸爸走私的一天,在事跡敗露之時,爸爸殷殷叮嚀「繼續睡、永遠不要醒過來」。這像是一句魔咒鑲在他的人生裡,讓逃避成了慣性。

劉榴槤載著小阿耀出境新加坡走私。(來源:台北金馬影展)

在跟著大體滾落而昏迷的期間,父親似託夢般的承認錯誤,改口要他「醒過來」,像是一把鑰匙將他禁錮多年的靈魂釋放,他決定不再做一個裝睡的人。

到了封棺時辰,兩個兒子不在,水雲才不顧只能由兒子封棺的傳統,將祖先的香囊放在假遺體胸口,敲下一根根的釘子。那個當年在母親離家、目睹自己爸爸痛哭失聲的小女孩,代替全家人操持父親的後事。因為早在還沒長大的時候,自己就替代母親的身分在管顧這個家。

幼年劉榴槤陪同父親劉阿全取得身分失敗。(來源:台北金馬影展)

故事雖用穿插手法交代這百年間的情節,卻不難梳理出脈絡。

已經在馬來西亞落地生根的劉阿全,大半人生都在這塊土地,即使臨時抱佛腳學了當地的語言,聲嘶力竭的喊著「我不是外來者,我想永遠居住在這」,也拿不到一張身分證。但即便是拿到台灣身分證的阿耀,在生活上依然會遇到各種不被認同身分的挫敗。

尋求身分認同是每個人的心理需求,這件事不僅馬來西亞才有,台灣甚至到全球都有。或許就像阿財說的,「從來都不是種族的問題,是制度不公」。

身為馬來西亞出生的台灣導演廖克發(入圍最佳導演、最佳原著劇本),早在來台讀研究所時定居台灣,也已取得身分證,捐血遭拒便是他的親身經歷。電影中馬來西亞國旗是劉榴槤最後倒臥的所在,亦是他的兩名兒子盜墓時的蒙面方巾,國旗究竟象徵了什麼,端看你用哪個角度解讀。

《人生海海》片名來自於一句馬來西亞人跟台灣人都常講的話,「當你用盡所有力氣與命運拚搏後,有時就會對自己說『人生海海啦』。」

英文片名《The Waves Will Carry Us》,也許意味著人生就像海,相信浪會帶領我們前行,不管去到哪,如同水雲所言:「根就長在身上。」重要的不是他人能不能認同你的身分,而是你能否認同你自己。

*本文獲「柳繪雨」授權轉載,原文:《人生海海》:不管去到哪,根就長在身上

責任編輯:倪旻勤
核稿編輯:陳芊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