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人都是身心障礙者，16歲被迫成一家之主⋯社工說不出口的話：你應該逃

小吳今年16歲，就讀夜間部高中，主要是為了早上能夠工作貼補家用，還有處理家裡一籮筐的事情。

第一次見到小吳，他還只是一整群小蘿蔔頭中的一個，爺爺、奶奶載著一窩大多六到十多歲的小朋友，一共8個來我們辦公室拿物資。

社工起初服務的對象是小吳的小妹，她跟外婆住，領有智能與肢體的重度身心障礙證明。因為小妹嬰兒時期時外婆家被闖空門，外婆擔心襁褓中的小妹叫出聲，便用棉被摀住她的口鼻，導致她腦部缺氧而智能缺損。外婆自責，小妹後來大多由她照料。

外婆疑似是臨界智能的障礙者，男朋友雖然是一般人，但畢竟與小妹非親非故，於是我們便開案服務追蹤小妹有沒有被妥善照顧，如果沒有就會通報。我們跟學校確實都發現小妹身上疑似有傷口，但無法舉證是不是外婆照顧不周，畢竟她自己也會隨手亂抓。

除了小妹以外，小吳的媽媽是精神障礙者，大妹跟二妹也都是智能障礙者，幸虧只是輕度。

小吳的爸爸自從智能障礙的3個姊妹出生後，便藉口到外地工作，不曾回家。除了爸爸，幾個叔叔、姑姑、伯伯也生下一堆子女，其中有障礙者，也有非障礙者，但他們離婚後都把孩子丟回給爺爺、奶奶照料。

簡單來說，成年人跑了，只剩下2個老人家照顧一窩孩子，其中將近一半是智能障礙者，另外還有小吳的媽媽這個三十來歲的精神障礙者。

自從外婆將照顧負擔最重的小妹帶回身邊後，爺爺、奶奶的照顧負擔減輕，但能夠做的也就是養活這些孩子罷了，在政府有關部門的社工照看下，好幾年過去，倒也相安無事。

但後來爺爺年老患病過世，奶奶也年紀大了，逐漸無法持家，照顧全家的責任便落在小吳身上。

小孩變成家中的主事者：如果我也跑了，還剩下誰？

他並非最年長的孩子，單純只是因為年紀比他大的堂哥、堂姊，在開始有謀生能力以後，就搬離了家裡。

我們再度見到他，是因為他媽媽被通報。她似乎在外被陌生男子搭訕，遭人以數十元甚至100、200元的價格要求陪睡，小吳擔心媽媽在外受騙，便不許她外出，因而有送餐的需求進案。

當時的小孩現在變成了家中的主事者，談吐超齡的小吳一肩將家裡的事情扛下，他說道：「沒辦法，現在除了照顧奶奶、妹妹們，媽媽的事情也落在我頭上了。」

其他哥哥、姊姊呢？「他們全部都跑了，更誇張的是一個堂姊懷孕，回來把小孩生了就不見了。」小吳聳肩道：「社福中心的社工來找我，跟我討論是不是要出養小孩，但小孩不是我的，我也沒辦法做主，幸好奶奶還可以照顧他，不會讓他餓到。我也在想辦法聯絡堂姊，不過找不到人……真的很傷腦筋。」

「其他人都跑掉了？是什麼原因讓你選擇留在家裡，這麼辛苦的照顧所有人？」這種會談，主要是希望透過探問原因，讓會談者整理思緒，使他說出自己的能量來源，進而堅持下去。

同時我們也會慎選用詞，例如，要是用「撐」這個字，無形中會讓他認為自己是在「咬牙苦撐」。

「如果我也跑掉了……還剩下誰？沒人了，所以我走不了。」小吳說，苦笑道：「反正習慣了，她們一天一天在長大，會越來越好的——只要我堂哥、堂姊不要再把剛出生的小孩丟回來就好。」

令人心酸的社會故事不少見

像小吳這種情況，在身心障礙家庭中其實不少見。事實上，一家多口身障者的家庭在社會福利體系中案件眾多，其中不乏幾個鶴立雞群的非障礙者留在家中，含辛茹苦的照料全家人。具有高齡失能者的家庭亦然，子女知道父母失能後，往往能避就避，只剩下1、2位願意承擔的人留在家裡。

小吳的故事令人感到心酸。正值青春年華的高中男生變成了一家之主，除了工讀薪水外還得管理全家的補助，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，以免月底坐吃山空，還會在月曆記錄下每個家庭成員的就醫註記，排休帶家人去就醫。

小吳的爸爸偶爾返家，但回家後往往連一句慰問都沒有，每次都是休假當大爺。小吳敢怒不敢言，他能怎麼辦呢？吼他嗎？有用嗎？他會回來照顧全家人、照顧自己嗎？

我們不時會找小吳的爸爸討論小妹的事情，但他老兄雙手一攤，甚至告訴我們：「你去跟我兒子講。」因此我們一直都很佩服小吳，也有話想跟他說：「其實你應該逃的，就跟你哥哥、姊姊一樣。」

但這種話只能放在心裡，絕對不適合用社工的角色開口。

＊本文摘自這邊出版《我們都被貼滿了標籤》

責任編輯：倪旻勤
核稿編輯：陳瑋鴻